辈子,从他口中说出来,语气却像是五天五个月一样不值一提。
而曾几何时,在青云山的葱生也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光景。
他那时满面愁容:“还有二十年才能离开这,可真长。”
在十岁的小孩看来,二十年仅仅是听一听,都仿佛一辈子那么长,七千多个日日夜夜,漫长地看不到尽头。
数着数着,就使孩童灰了心,不再惦记下去。
所以二十年后的葱生反而忘了下山的事,直到五十岁接过掌门印,同年出海,回到家乡给母亲做祭。
再之后就不记得时光是怎么溜走的,似乎是一眨眼,他们就三百多岁了,凡事总有两面,活的太长也免不掉有些坏处,旁人五十年兴许就是一生,他们却视作朝露。
时光带不走他们的生命,却带走他们许多旁的东西,譬如热情。
苏栗一时想左了,满心怜惜地几乎要原谅用活成老乌龟的语气戗人的师弟了,他想着算了,禁言就禁言,定身就定身,毕竟他是可怜的、爹娘兄弟都死光、的小师弟。
“可怜的小师弟”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,只想把他摁进湖水里漱一漱嘴。
沈杞盘膝坐着问玄石:“您下一回准备什么时候死?这次我给您收个尸。”
玄石虽是个又冷又硬的石头,却天然一副慢性子和好脾气,没有苏栗预想中的勃然大怒,反而慢吞吞地同他讲道理:“我哪里做的不好,你要说出来,不要平白咒人死,会挨打的。”
苏栗这一路陪着沈杞不知见过了多少凶神恶煞的妖怪,一照面便喊打喊杀,仿佛他们撅了这些妖怪的祖坟似的,各个都张着血盆大口要冲上来啃他们一口。
万万没料到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惹的石头精是这么个脾性,居然愣住了,简直想掏掏耳朵,以为自己听错了话。
玄石瓮声瓮气的声音还在慢悠悠地说:“我也不是五十年才成精,我刚出生就被天上掉下来一只酒葫芦砸中了,葫芦里的酒水洒在我身上,我直接成了精。”
苏栗:“……”听上去有点熟?
沈杞闭上眼,好一会儿才出声:
“那不长眼的酒葫芦,想来应该是我家瞎了眼的祖师爷丢的。”
这玩意再活个百来年,估摸着要欺师灭祖了。苏栗已无可奈何,只好自我宽慰,祖师爷心宽,从不和他们这些小辈计较——可千万别和他们计较!
又想,幸好我投炉做了剑,往后陪在这糟心的师弟身边,不至于哪天真让他被祖师爷打死。
沈杞显然不是这么想的,他觉着自家祖师爷是酒酿多了烧的慌,进而推论出散仙太闲散,又得出结论:没有根底的人修成仙也没什么屁用,整天无所事事瞎胡混,不如早死早超生——
他少小离家,中途遭弃,成人后好不容易长出点“温良恭俭”的心眼,尚不曾将伪装刻进骨子里,又连接替亲人们办了多场丧事,那点“温良恭俭”又被他摘下来,拿脚碾进泥里,只剩下一骨子刻薄劲,时不时就借着嘴往外喷。
他冷冷地道:“你上辈子活了七百多,想死挖颗心就死了,这辈子开灵智有什么用,一不开心又要再挖次心,不如做个什么都不懂的蠢石,何必浪费灵酒。”
这就纯粹是胡搅蛮缠了,酒又不是玄石自己要来的,沈杞说完就知道自己无理,然而他无理也要搅三分,控制不住钻牛角尖地想:谁让你当年抛下我?
玄石还在琢磨“酒葫芦”和“祖师爷”的关系,它好端端地晒太阳,平白挨了一砸,哪怕是颗石头不痛不痒也不是很开心,然而那破葫芦里洒出来的酒水浸润了它,使他开了灵智,似乎他又欠了人家祖师爷的点化之恩?
他正在想这“点化之恩”能不能用挨的那一砸抵消掉,就听到沈杞说的上辈子的事。
玄石先想,原来我有上辈子,又想,原来我上辈子活那么长,还想,原来我上辈子是自尽而亡,最后想:这小子到底跟我什么关系,话说这么冲,难不成我上辈子欠了他的债?那可完了,我生灵智也才五十年,实在没本事还上辈子的债。